商业街的酒吧门口招牌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已经闪闪烁烁见过了几波人聚人散。周一总是忙到比太阳还晚下班,藤原树夹着公文包慢悠悠晃荡着回家时,总会路过这家酒吧。今天也一样,他隔着马路等红绿灯时习惯性往里看了一眼,并不热闹,不如边上自动售货机处三三两两的年轻人。领头那个拿着篮球,看起来是在隔壁公园刚打完球。
夏天的风也吹不散闷热,吹得藤原树忍不住考虑是要进酒吧在空调里吹一会还是买一瓶自动售货机里的冰镇汽水。
红灯恰好转绿,他走过去的时候恰好和那个拿着篮球的红发少年擦身而过。
“啪!嗞——”
是罐装汽水打开的声音,是夏天。
随后,风裹挟着丝丝缕缕水蜜桃的气味像一个个晶莹的看不见的气泡一样冒出来,可能是在从藤原树的心里冒出来。
他忍不住回头,只能看到那个红发的背影。他也走向自动售货机,挑了瓶粉色的,看起来像水蜜桃的汽水。
“欸,北人,明天来不来?别总是周一才有空。”夏天热的连声音都发闷,好像一定要那么大声让所有人都听见。
光线很暗,被叫北人的红发少年偏头动了动嘴,藤原树却只能望见他模糊的侧脸。与此同时,“哐当——”是藤原树的汽水从售货机里掉下来了。
像砸醒了什么,藤原树弯腰摸出饮料打开喝了两口,没什么香味了,冰冰凉凉的很甜,比起之前看到的始终差一点儿什么。
是买错了一瓶汽水吗?他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少年,他们在把喝空的铝罐丢进垃圾桶。
“啪嗒!”这个叫北人的红发少年看起来投篮也应该很准,那装过水蜜桃味汽水的铝罐不偏不倚丢进了可回收的垃圾桶。
藤原树没能看清罐装汽水的包装,但少年漂亮的手腕和手倒是随着那个香甜的味道和风吹过挠得人心痒的红色发梢都印在他的脑海了。
藤原树停在原地慢慢喝完了那瓶饮料,看着他们一众人的背影远去,莫名其妙的,有点不舍。
之后几天藤原树都没能在回家路上再次看到这个少年,但他又买过两次售货机里不同的汽水,再没有闻到过那种属于夏天的水蜜桃味。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五下班,老同学们上周说不如哪天吃过饭聚一下,藤原树只好无奈应约。也就是今天,凑巧的,约在了藤原树下班路上一向经过的酒吧。
天还没暗,酒吧招牌上的霓虹灯闪闪烁烁也没有那么刺眼,门缝里透出丝丝缕缕的开空调特有的凉意像在勾着藤原树进去喝一杯。
也不知道如谁的愿,他推开门走进去了。
叮铃铛的带动门后挂着的风铃发出一连串的悦耳声响,伴在酒吧的音乐声里有点突兀。
很显然明天是周末,酒吧的卡座几乎都坐满了。藤原树自然地找到了老同学们在的地方,离吧台很近,边上还有一个小台子,竖着麦,可能过会儿还有人唱歌。
同学们都在起哄他来晚了,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内向不愿意来避着他们。服务员正好过来解围,给他看菜单,他忍不住记起那天闻到的水蜜桃味,想了想问:“能定制鸡尾酒吗?”
服务员愣了一下,又回:“可以的!请问您有什么偏好吗?”
“甜口的,最好是水蜜桃味的气泡酒。谢谢。”
藤原树说这句话的时候,吧台边坐着的驻唱少年不经意看了他一眼,托着下巴在手机上挑好了歌。
他起身时,边上零零碎碎的掌声响起来,小台子上的灯也被服务生打开了,灯光打在他的红发上,有点耀眼。
“这讨人厌的生活,这讨人厌的世界,
全部 全部,全部 全部,
用甜甜的东西,来忘掉吧,
去买罐啤酒……”
“再来一打啤酒。”藤原树对面的堀夏喜凑过来对还没走的服务生补充道。
他还敲了敲木桌,发出“咚咚”的声响,敲回了藤原树看向那个酒吧驻唱的视线,藤原树换上浅浅的笑容,问:“怎么又点啤酒。”
“?我以为你在听他唱的。”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我们来玩牌吧玩牌吧!”
“别扯开了,树来晚了可以罚吧!”
“那就先来罐啤酒吧!”
……
藤原树在一片叽叽喳喳中被灌下一罐啤酒时,歌恰好唱到末尾:
“顺便买个香草味冰淇淋,
用免费领用券,换了块巧克力,
但不是很想吃,就放到口袋里,
去买罐啤酒,去买罐啤酒,
去买罐啤酒。”
藤原树恶狠狠地瞪了唱歌的人一眼。
酒吧的打光总是昏暗迷离,蓝的红的,让人看不清那个驻唱的发色,但是光看轮廓也让人觉得漂亮。
一首歌罢,还有人吹了响亮的口哨隐在此起彼伏的稀稀拉拉的掌声中,大多是些可爱的女孩子。
特调的水蜜桃气泡酒被送上来时,他们已经玩了几轮牌,一打啤酒都空了,零零散散落在脚边,人也都笑得有点东倒西歪。
早就不在唱先前那首“去买罐啤酒”了,歌也换了几首,都很小众,他们没听出来。
夜深了,也许是最后一首歌,格外的安静。
是玉置浩二的夜色。
藤原树尝了一口刚上的气泡酒,好冰,勉强能在酒吧的烟酒味里嗅到一丝清爽,但还是比不上那天。
酒吧里的人陆陆续续有离开的,身边的同伴也说着要回家了,与他告别。堀夏喜抓着他胳膊腻糊糊地要陪他回家时,他还目不转睛盯着小台子上的驻唱,白光晃过唱歌的人,红色的发丝像挂满了星星。
他也该回家了。
但他没回答夏喜。
藤原树望过去和那人恰巧对视。歌声还在唱,唱得像一汪温水。
“因为有你,时常让我感到温暖,
奢求着那样温柔的生活,
无论时光飞逝,季节更替,
不会忘记那快乐的时光。”
嘈杂的酒吧随着人散渐渐只能听得到歌声,好像连伴奏都放轻了。水蜜桃味的气泡酒不怎么好喝,还留了半杯在桌上,藤原树最后抿了一口,从舌尖辣到了喉咙里,他慢慢趴在桌上,闭上了眼。
在梦里他看着那杯粉红色的水蜜桃气泡酒,半透明的粉色液体中,咕噜咕噜的气泡不断冒出来往上飘,一丝丝清淡的水蜜桃味也浮在空气中,充斥在他鼻间。
这个梦很香甜。
早上醒来的时候,藤原树下意识地要掀开被子却摸到了一只手,迟钝地惊起了一身汗。
“啪”的一下,一巴掌拍在那人的胸口。
吉野北人也抖了一下,揉着胸口坐起来,“喂。”
“我昨天没回家吗?”藤原树这才清醒了些,看见桌上那杯还剩半杯的粉红色气泡酒,想起自己还在酒吧,是和边上那人睡在两张沙发展开拼的床里。
吉野北人被打得没头没脑,“我也想问你。昨天你一直看着我,店长以为你和我认识就没叫醒你。我看你睡得香就索性多支了张沙发一起睡了。”
“刚刚对不起,麻烦了。”藤原树爬起来揉了揉头,环顾了一圈,又问:“你平时经常睡在这吗?”
吉野北人点了点头,起身抓了个杯子去厨房洗漱,叼着牙刷探出头看看了愣在那的藤原树,“吧台抽屉里有一次性酒店用的牙刷,一起吧。”
“哦哦,好。麻烦了。”
他们一起吃了北人做的蛋炒饭分别时加了联系方式,藤原树又把蛋炒饭的钱转给了吉野北人,和他客套着,说下次你在这唱歌会来捧场。
“今晚也在。”吉野北人笑着和他挥手。
过了会儿,藤原树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短信。
“吉野北人。”
他这才知道名字,回复:“藤原树。”
时间过得很慢,藤原树回家喂了猫,吃了中饭,随便看了两本电影,天都没黑。
他总在望窗外的天,期待着外面街上的路灯亮起来,想象他今晚要去的酒吧门口招牌上的霓虹灯像那日一样闪烁。
后来他还是等不到天黑,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往酒吧赶。街道上的路灯还没亮起,太阳也还未落下,他推门进去,门后的铃又响起悦耳的声音伴在音乐里。
他们睡过的沙发已经被清理过恢复了原样,人还没那么多,吉野北人从后边的厨房出来时,有人熟稔地调笑:“今天怎么一听铃响就出来,是女朋友要来吗?”
“诶,明明是你昨天分给我的醉鬼朋友。”
吉野北人朝他招手,示意他在吧台坐下,从后面端出了一杯和昨晚一样的粉红色鸡尾酒。咕噜咕噜的,里面的气泡不断从底部冒出来,像那天闻到的夏天清爽的水蜜桃。
藤原树就坐在吧台请他喝了一罐啤酒,想要谈的有很多,想说能认识你很高兴,想说我们能这样成为朋友,或者更好的关系?
或许是周六,夜深了人又多起来,有几个小姑娘花钱点了歌,吉野北人总不能陪着他一直聊,但他唱歌时总看着藤原树,有人向藤原树搭讪都要瞪两眼暗示藤原树认真听歌。
藤原树没有点歌,但他特意给北人花了钱,在他下来喝水的休息时间让他在最后下班前唱一首他想唱的作为他点的歌。
吉野北人没有想到藤原树居然愿意等自己下班,挑了挑眉好像懂了什么。
但他最后还是唱了藤原树第一次听到的罐装啤酒。
……
他们并排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闲聊,有太多的话可说。
“那天你一直在唱这首歌,我朋友就喊了一打啤酒,然后就非说我去晚了要罚。”
“不是因为你一直看我他以为你要点吗?”
“诶?你听见这个了。这么大声吗?”
“真的啊,我刚刚瞎说的,原来你真的在看我。”
藤原树有被逗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吉野北人又环上他的肩,用腿去勾了下他的腿,两个人跌跌绊绊的往前。
从那天后,他们的关系就好起来,有时候藤原树下班早了就会去酒吧坐会儿蹭空调,吉野北人为此还被迫提早去酒吧工作,顺带还学会了怎么调那杯粉红色的水蜜桃气泡酒。
尽管藤原树一直没有告诉北人,他其实不太喜欢这杯气泡酒。
周末他们一起去吃饭,看电影,在酒吧日复一日地听北人唱歌,甚至一起睡在酒吧。渐渐的天没那么热了,他们的关系也意外的好到了一种应该发生什么的地步。
藤原树知道他们总会在一起。
天黑了,酒吧的霓虹灯又闪闪烁烁的晃人眼,夏天快要过去了,风都不再那么闷热。还是周一,吉野北人今天不需要在酒吧唱歌,在隔壁小公园里和朋友们打篮球。
就像藤原树第一次看到吉野北人那样,他停在自助售货机处买饮料。
“哐当——”还是饮料落下的声音。
藤原树下班在酒吧门口的长椅上等了有一会儿了,今天他没有加班,约了北人一起吃个晚饭。
吉野北人远远的看见他就开始笑,把球丢给了一旁的慧人,又多买了一瓶水蜜桃味的汽水,大步朝他走来。
“啪”藤原树接住了吉野北人丢来的罐装汽水。
“你不用管他们吗?”藤原树指了指他身后打篮球的朋友。
吉野北人摆摆手,打开了自己那瓶汽水“啪!嗞——”又是那股熟悉的水蜜桃味。
藤原树也打开了北人丢过来的汽水,可能丢过来摇的太厉害,鼓出的气泡也特别多,滋了他一手,还在不断涌出来,空气都甜得溺人。
“都怪你!”
吉野北人瞥了他一眼,好心凑过去把他手上还在冒泡的汽水喝掉一些,“这也怪我。”
“你喝了我那么多!”
“明明是你开盖都冒出来了!”
“那也是你晃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说来说去的,又要开始动手动脚,吉野北人抓住了藤原树被汽水甜得黏糊糊的手又摸上他的手腕手臂,搞得藤原树手臂上也是黏糊糊的汽水。
藤原树也不甘示弱地用黏搭搭的手去捏吉野北人的脸,另一手拿着汽水不知道都洒在了哪里。
吉野北人脸上黏黏的难受,就搭上藤原树的肩,把脸往他脸上蹭,一副同归于尽的姿态。
“啊,好恶心!”藤原树嘴上说着却又笑得开心。
“略略略!”吉野北人和他的脸贴在一起,又觉得可能都被风干了没那么黏,想了一下脑子短路似的用喝过汽水的嘴在藤原树脸上蹭了一下。
藤原树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那一块都湿漉漉的,“你是不是舔我了啊?”
这个问题忽然变得棘手,吉野北人找了一下措辞,开口却还是:“明明是亲了你一下。”
风好像短暂地停了一下,藤原树没说话,直觉告诉吉野北人虽然出乎意料,但确实就是这个时机,“要不我们交往吧?”
藤原树不太满意这个告白,没应声,想了想又吐槽道:“也太草率了吧?”
“那你要拒绝我吗?”吉野北人凑过去看他的脸,用手上的汽水和他的碰了碰。
“啪。”
“你好烦!”藤原树喝了口汽水,任由北人牵上他的手,慢慢和他十指相扣。
在一起后的日子唯一的不同就是藤原树没想到吉野北人会那么大胆,他们在家里做爱,在关门后空无一人的酒吧做爱,甚至是酒吧的吧台和后厨,再然后还有周末人声鼎沸时的厕所隔间。
夏天就快要过去了,他一直没见过吉野北人打篮球。大多数都在周一,他下班总是很晚,但今天是意外。他大概知道吉野北人平时打篮球的小公园就在隔壁走五分钟就能到。还是那个自助售货机,他买好了吉野北人平时喝的水蜜桃味汽水给他带过去。
但当他走到那里隔着篮球场的铁丝网看到吉野北人在一边长椅上休息,边上三两个女孩都一脸期待着递水时,发现原来北人也并不太需要这瓶汽水。
他们直接只隔了小半个球场和铁丝网,离得并不算远。天还没黑,但太阳正在下班,篮球场边上的灯忽然亮了。藤原树清楚得瞧见吉野北人接过了一个女孩的水。其实没有这盏灯他也能看得很清楚,忽然这样亮起来反而显得更加刺眼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瓶水。吉野北人喜欢的是自己,没有人比他们更亲密,他不需要和那一瓶水计较什么,但很多东西就像喝多了胃里的酸水,快堵到嗓子眼了。几乎每周一固定的打球时间,吉野北人会招来多少女孩子呢,那些丢在酒吧小台子上的花日复一日给他点歌的女孩,还有很多他在上班时见不到吉野北人的时候。他仅仅是凑巧就能看到那么多了,然后呢?他应该去打落他手里的水,可是女生还看着。
他没有当面撕破脸,扯了扯笑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说:“给你带了汽水。”
吉野北人很惊喜,忍不住当着女生的面虚虚地抱了抱藤原树,“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不知道这里。”
“我猜的。”
吉野北人和同伴打了个招呼,“我先去和树玩啦!下次再打。”
“不太高兴吗?”吉野北人自然地要接过藤原树手里的水,但还没碰到,藤原树就松了手。
“哐当——”罐装汽水砸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
“我看你手上有瓶水了,不差这点吧。”
“吃醋啦?”吉野北人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捡起汽水凑到他跟前睁大眼睛问,“之前习惯了,以后不拿就是了。那是慧人妹妹啦还没成年呢,平时会和慧人他们一起吃饭,下次介绍你一起认识好了。”
藤原树不气了,但就闷闷的不出声。
“你吃这样的醋,会让我很得意哦。”吉野北人又贴过去,“我们晚上吃意面?”
“不要。”藤原树也不知道吃什么,但就是想拒绝一下,也可能不止一下,“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无聊。”
“那你有什么想吃的?”
“没有。”
“不饿吗?”
“……”
“真不说?”
“那去吃寿司。”
吉野北人有点无奈,藤原树知道他不爱吃鱼,就是故意的,但这样也很可爱,他摊摊手,“好吧。”
他们在寿司店吃过了饭,这事就算这么揭过去了。晚上吉野北人赖在他家和他黏在一起,亲着亲着就过火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又格外凶,一直伏在他耳边说我好爱你。藤原树被折腾的没什么意识,几次要逃开,又被抓着脚裸拖回来,磕磕绊绊地说明天周二还要上班,又被胡乱的捂住了嘴。
第二天还是睡过头了,好在他醒来的时候吉野北人给他请过了假。但为此藤原树在早起时冲吉野北人翻脸了,没说什么重话,就是不搭理人,说完中午吃意面,下午要接着去上班就又窝进床里睡回笼觉了。
吉野北人陪他一起窝在床里不能做什么只能算折磨自己,就出去买了点食材和零食。
吃完饭藤原树收拾完要去上班又被缠着亲了几口:“今晚你来不来酒吧看我啊?”
“再说吧。上午没去,应该挺忙的。”藤原树想起来就有点头疼,还要解释上午的请假。
吉野北人有点舍不得,就是想时时刻刻和他黏在一起,就像那天手上沾满的汽水,“我可以搬过来和你住吗?”
“诶?”藤原树诧异了一下,“你要现在说这个吗?”
“不可以吗?”吉野北人扒拉着门框探出头问已经走到楼梯口的藤原树。看起来是可以的,因为藤原树笑了,做了一个挥手的手势,“可以吧。但是我要去上班了。”
吉野北人追过去陪他走了一段,“那树的意思就是说搬过来和现在谈同居都可以对吧!”
“没有吧,我好像回答的是后者?你别误会了。”
“那有什么区别。”吉野北人暗自腹诽,又问道:“桌上的猫猫零食我可以喂Mars吧。”
“只准喂一条!就算是想要讨猫猫喜欢也不要喂太多零食!”
……
这次藤原树到酒吧的时候,很明显看见离吉野北人唱歌最近的桌上有一杯粉色的气泡酒和几支花儿。藤原树看着这些花没来由地不爽,以前还不觉得,现在看来总像是别的女孩送给北人的。
“夜间街上 踌躇不定 不净地游走,
你从哪里来 为何衣衫褴褛,
呐 去我家吧 我家暖和,
坚持到现在真不容易。”
吉野北人还在唱歌,但一直注意着,门铃一响就看过去朝藤原树挑眉,故意唱给他一个人听那样。
藤原树没意会,还在猜桌上的花怎么来的,但又忍了忍,喝了口那杯气泡酒。也许是放得太久了,已经看不到一个个密密麻麻的泡泡往上冒,零零散散的依附在杯壁。
更难喝了。
藤原树望向一无所知的吉野北人。那个人坐在高凳上显得腿好长,台子上的灯光照在他的红发上有细微的反光,不像藏在头发里的星星,像小王子王冠上才有的钻石光泽。
“来吧 渡过酒宴的酣醉,
让我试着活下去 事到如今,
净罪之火 净罪之火,
雨露润泽 将它熄灭,
烟雾消散在拂晓的晴空,
你能看到吧。”
这首歌一唱完,吉野北人就坐到他对面托着下巴,什么也不说,就是盯着,小拇指还要弯一弯捏一下自己的脸颊肉。
藤原树还记着花的事,“别人送你的我可不要。”
“我院子里抓的。”吉野北人看起来还有点得意,露出另一只手上再不秀就要愈合的伤口:“看,这还被刺扎了。”
“嘁。”藤原树不屑地看了眼,心里却是高兴的,又喝了口那杯气泡酒,还是没什么气泡,水蜜桃味的甜味倒是还在。
“最后一首想听什么?唱完回家有惊喜哦!”
“嗯?你不会已经搬过来了吧?”
“你猜。”
“夏末和声,你知道我说的哪首吧。”
吉野北人比了个“OK”的手势。
和他们第一次见的那天最后一首歌一样,也是玉置浩二的。
他们一同到家已经有点晚了,但确实很惊喜,家里多出了很多吉野北人的东西,也没有全部搬过来,但是他就是觉得连房间里都有一股水蜜桃味了。和今天他喝到的那杯酒很像,没那么辣,但甜丝丝的。
但明天还是工作日,藤原树并不能像吉野北人一样晚上去上班,他还要早起。住在一起的好处就是以后他不需要每晚下班后还去酒吧等吉野北人,喝那杯完全是因为吉野北人才变得好喝的气泡酒。
只有周末,藤原树才会去酒吧看看,但他看见过几次找北人点情歌送鲜花的客人,就不那么愿意去了。因为是工作,也不能把客人赶走,吉野北人也在很好的保持距离。
后来渐渐的他就不太在意了。因为吉野北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他来听的时候把最后一支歌留给他。
可他们还是吵架了。一开始是因为周末中午藤原树公司聚餐喝多了错过了和吉野北人约好的电影,想去的时候电影结束了,吉野北人也该去酒吧了。
藤原树想着错过电影就算了,在家睡了会儿晚饭都冷掉了,晾在桌上。
藤原树去酒吧时,风铃又响了响,但是吉野北人没看过来。吉野北人应该是生气了。他猜的,因为这次桌上没有气泡酒。甚至为了赌气,最后一支歌也没留给他。
是随便问了一个路人,唱了那首最常唱的罐装啤酒。
为此,藤原树也来气了。
之后就是争吵,他们从来没吵过那么凶,好像陈年旧事都要翻出来批判一翻。他们好像走到今天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在一起有那么多的不满。
“你以为我有多喜欢你的猫?”
“你调的酒也很难喝。”
吵到最后他们自己也觉得幼稚,无非就是你明明可以给我一个台阶,却偏偏要熬着不低头,就是故意要让我难过。
后来连这句话也被赤裸裸讲出来,很难在收回去了。
就像时间在一直往前走,夏天过去了啊。酒吧都不再开空调,冰镇啤酒的销量也开始比不上常温的。
那天之后吉野北人就没睡在藤原树那里,东西倒是一直没搬走。也没有分手,就是冷战了,没有人肯先递台阶,这对他们而言好像还是第一次。
后来的一个周末,故意挑的上午,藤原树家的门锁密码倒没换过,吉野北人提了行李箱过来收拾东西。
“叮叮邦邦”还有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滚动咕噜咕噜的声音。
藤原树看看吉野北人,吉野北人也看看他,有人好像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还不如外面的鸟叫来得干脆。
拉不下脸来,也说不出口分手。
他们都有预感,如果开口了就可能真的要失去彼此了。这样耗着,可是还能撑多久。
吉野北人在等挽留,如果角色互换,他知道他肯定会把藤原树留住。但藤原树好像不会,眼睁睁看着吉野北人搬了出去。
几乎是在吉野北人走出公寓关上门的一刹那,藤原树就听到了一声手机短信的提示:
“分手吧。”
吉野北人在门外望了一会儿天花板,看了看手机,藤原树回复:“好”
之后的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忙,再怎么在意也没有刻意去找过对方。想要在路上偶遇,又怕见面尴尬。
当藤原树再次进入酒吧时还是应朋友的约,一切都没有变,但他没有喝醉,物是人非。桃子汽水不见了,到处混杂着烟酒的味道。
他点了罐啤酒,没再看吉野北人一眼。音响就在他身后震得他的背都麻麻的,但心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好像是一首苦情歌,但不适合吉野北人,他的嗓音清澈透亮,应该唱点甜甜的情歌。但他人长得好看,一首歌结束,就算唱得让人难过,也仍有小姑娘凑上去送了他几只玫瑰。
最后一首歌在他们分手后成了每晚的固定的罐装啤酒,不知怎么的,吉野北人愣了愣神,没赶上拍子想不起来唱到哪了,又加了一首。
是玉置浩二的夜色。
藤原树来了又走,他不知道吧台内侧看不到的地方一直有一杯粉红色的水蜜桃味的气泡酒,没有冒泡了,也没有夏天清爽的感觉了。
放久了就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藤原树做梦了,梦见还是在酒吧吉野北人难得多喝了几杯酒。醉醺醺的,人散了之后都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
他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还想着他要是不来,吉野北人肯定又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台子边还有零零碎碎的几支花。
迷迷糊糊的吉野北人像一只软乎乎的小动物黏着藤原树,还老凑到他耳边说些“喜欢你”、“爱你”这样的话,像那杯甜得腻人的水蜜桃味气泡酒。
公平的,吉野北人也不知道他还会做这样的梦,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
他们好像总是在这种不知道中错过了。
偶尔藤原树也会想,吉野北人现在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唱最后一支歌,或者说他其实还是有点在意吉野北人还记不记得那杯水蜜桃味的气泡酒是怎么调出来的。
很难过吧。
他们分手后的第二个月,堀夏喜和木村慧人在一起了。他们作为双方的亲友在酒吧聚餐时又一次见面了。
吉野北人看他的眼神总像是要哭了。慧人不知道他们分手了,堀夏喜不知道他们在一起过,场面就变得滑稽可笑。
“诶好巧!树就是呐酱要让我认识的朋友吗?”慧人眼睛亮晶晶的,乖巧的和藤原树握手。
堀夏喜诧异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木村慧人和在吧台边坐着选歌的吉野北人挥挥手打了个招呼:“他和北人是情侣呀!他一来北人就丢下我们走了。”
吉野北人没有听见这句话,只是看到他叫自己就走过来了,看到藤原树在意料之中,但又有些沉默。
藤原树不知道怎么说已经分手的事,动了动唇抬眼又对上堀夏喜疑惑的目光,什么也没说出口,喊了服务员点单。
“我们要啤酒吧,不会太醉。”
“你还想喝水蜜桃味的气泡酒吗?”
他们的话撞在一起,服务员没有听清,吉野北人朝她眨眨眼睛,说:“我朋友我来负责招待吧。”
服务员点点头下去了。藤原树看着他们眉来眼去的,有点莫名其妙地瞪了北人一眼,“算了吧,做起来怪麻烦的。”
没有直白的拒绝,但看出来他确实不想喝了。只能说那次吵架的那句“你调的酒也很难喝”是真的。吉野北人藏了藏眼中的失落,询问他们:“温的冰的?”
堀夏喜说:“冰的。”
木村慧人说:“温的。”
藤原树不说话,下意识的默契让他和吉野北人对上视线,笑起了这对刚在一起的情侣。
他们小声的交流着这个天气该喝的酒和该有的温度,看起来就是堀夏喜在故意唱反调欺负慧人。慧人被欺负了也笑得很灿烂,还能甜甜地撒娇,一口一个呐酱。
好像很久以前他们也是这样差不多的。吉野北人现在直直地看着藤原树,藤原树知道自己也要回答这个问题,“冰的吧。”
“都拿冰的,别管慧人。”
木村慧人握拳在堀夏喜胳膊上砸了一下,又高兴地叽叽喳喳说起来怎么认识的夏喜,提到了大家都认识的佐藤大树一下子有了共同话题,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
吉野北人去拿酒了。
堀夏喜没那么迟钝,察觉到了藤原树和吉野北人的异样,拿手肘打了打藤原树,让他回头记得解释怎么回事。
“大树老师还得算我和呐酱的介绍人,我们有空应该请他吃个饭吧。你们要一起来吗?真的好巧诶,大家都认识。”慧人的语气很欢快,不自觉地让有些僵硬的空气流动起来。
也没什么理由拒绝,藤原树就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好啊。”他看着本应该有吉野北人在唱歌的小台子发呆,回神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慧人就好奇地问到了他和吉野北人是怎么认识的。
过多的回忆一下子涌上来,他脑海中浮现的居然不是那杯水蜜桃味的气泡酒或者那瓶气泡饮料,而是酒吧里唱的那一首罐装啤酒和曾经有一段时间里固定的属于他的最后一首歌。
有点想哭。
吉野北人回来了,但其实他们已经分手一个多月了。藤原树不知道怎么讲他们的相识,但他又不可避免地回想究竟是从那罐水蜜桃味的饮料开始还是那杯粉红色的气泡酒?
或许是那首玉置浩二的夜色。
也叫梦的延续。
吉野北人听到了这个问题,他抱有期待又有点惧怕地看着藤原树。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们分手了,也不想从藤原树口中再听一遍他们其实分手了。
“我……我们认识那天,夏喜也在,在吧?”藤原树开始磕磕绊绊地回答,听起来让人觉得像是现编的,“算那天吗?”
吉野北人心里千钧重的石头安稳地放下来,眼睛里好像忽然有了光,皱皱眉接着他的话:“不算吧?那天你就听着歌睡着了,我们隔天才说上话。”
“?”堀夏喜拍了一下藤原树,“那天你没和我一起走就因为他?”
“是你把我丢下了吧?”
“呐酱喝醉就是很笨!”
“慧酱自己才笨呢。”
话题被扯开,到后来喝上头了又喊了好多酒,莫名其妙的那杯水蜜桃味的气泡酒也混在五颜六色的酒里被送上来。
吉野北人一直在和他们聊天,好像是调酒师调的。吉野北人一直注意着那杯酒,看到藤原树和木村慧人的手一起朝那杯酒伸过去。
慧人喝得有点傻了,晃花了眼,手隔了一段距离抓空了,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杯酒已经在藤原树手里了。
藤原树也不知道拿这杯酒干嘛,和吉野北人对上视线,就看见北人趴在桌上冲他一个劲儿甜甜地笑。
“慧人刚刚是想喝这杯吗?”
“别管他,晕乎乎的,我要先带他回去了。”堀夏喜捏了捏慧人的脸试图让他醒一醒,“回家了笨蛋。”
藤原树和吉野北人和他们告别了望着他们勾肩搭背地走出酒吧。
开门时门又带动铃响,发出一串清脆的声音,就像他们刚来时那样。
……
就剩下吉野北人和藤原树面面相觑。
他们还没和好呢。
该算账了,藤原树说:“你没和慧人说我们分手了。”
“那你也没和堀夏喜说我们在一起了。”吉野北人收了笑撅嘴翻了个白眼。
藤原树抿了口酒,定定地看着吉野北人:“还要吵架吗?”
吉野北人摇摇头,有点踉跄的走到他面前抱着他,挂在他身上,说:“说了就不会跟你和好了。”
藤原树开始流泪了,他此刻无比庆幸在慧人问道他们怎么在一起时没有说实话。其实他已经想不起来那天吵架的原因了,分别那一个多月的难过远远胜过那次吵架,他很后悔只是因为不想道歉所以到现在也还是要吉野北人先向他低头服软。
“对不起。”他回抱住吉野北人,“跟我和好吧。就像没有分手过。”
没有回答,吉野北人抱着他揽着坐下来,吻上去尝了尝他口中那杯不好喝的水蜜桃味的气泡酒。
他们今天喝太多了,都醉醺醺的,已经尝不出什么酒味,只有水蜜桃甜甜的味道了。